女主人的死状并没有引起张强策太大的惊慌，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发愣。老赵走到他面前，催促他讲述事发经过。

  张强策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昨晚刚回家，看到她已经躺在床上了。一开始我以为她在睡觉，可是摇了摇她都没反应。我抓起电线，可是始终没拨出去。我之后就坐在客厅里，一直呆呆地等着天亮。直到刚才，我才打了电话报警。”

  老赵皱起眉头，对张强策的描述感到奇怪。这样的一个男人似乎没有表现出对妻子死亡的悲伤和恐惧。他显得淡然而平静，没有一点情绪波动。老赵觉得这有些不寻常。

  他把目光转向了案发现场，房间里没有打斗或搜索的痕迹，一切都显得很安静。他走到床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女主人的遗体。除了嘴角残留的白沫，似乎无另外的异常迹象。

  李光明想到自己需要进一步了解死者的背景和家庭情况。他抬头看着张强策，问道：“你能告诉我关于你妻子的一些情况吗？她最近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状况或者压力？”

  张强策抬起头，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他叹了口气，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们的婚姻一直都不太好。我妻子最近一直在工作上遇到很大的困扰，她的压力很大。我们基本上没有时间在一起，渐渐地，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疏离了。”

  李光明安抚地拍了拍张强策的肩膀，表示理解。“我明白，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平衡确实很难。但是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我们应该弄清楚你妻子的死因。我会尽力找到答案的。”

  张强策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容。老赵知道，这个案子可能会很复杂，他必须克服困难，查相。只有这样，才能给亡者一个公正的交代，并平息家属的痛苦和疑虑。

  在人命案件的推理中，李光明一步步走到了黑暗中。他知道，在追求真相的道路上，他将面临许多挑战，也将冒着生命的危险。但他决心不放弃，为了这个城市的安宁和正义，他会坚持下去。

  小李用安慰的口气向他询问些情况，张强策显然还不能接受妻子的死，一付呆滞的神情，问什么，答什么，眼眶里似乎有泪，却一滴都没掉下来。

  客厅虽小，却干净整洁，在不显眼的地方养着几盆郁郁葱葱的兰花，它们被修剪得很整齐，看上去是一种生活的情趣。电视旁边的摆着很有创意造型的CD架。老赵随便翻了翻，几乎全是TVB剧集的DVD，也就是说，这个家里一定有港剧迷。

  法医很快给出现场初检结果：药物中毒，疑似自杀。与此同时，老赵也在五斗柜里翻出一些病历、处方和各种吃了一半的药瓶，病历上写着死者的名字。她叫张丽华，38岁，有医生诊断书证明，她患有反应性抑郁症已经很长时间了。

  这种病人思维偏激，常常会有十分悲观的情绪，在抑郁症患者中自杀倾向也最高。如无意外，张丽华应该就是自杀。李光明同情的摇摇头，人啊，最后大多死在心窄上。

  搜证的同时把装着药瓶的证物袋拿过来，老赵仔细端详了半天，并没发现什么不妥，随手接过晶体传感镜照了照，顿时，惊讶的表情溢于言表。

  李光明快步走到张强策面前，用身体挡住了门：“我们得知重大疑点，有理由怀疑你妻子不是自杀，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尸体要带回去做进一步检查，稍后我的同事会拿尸检通知书给你。”老赵是故意挡着出路。可他显然高估了对手。

  张强策并没有要逃跑意图，而是睁圆了眼睛盯着老赵，惊吓的目光里隐隐透出害怕，那是心虚的害怕，这逃不出二十多年老刑警的法眼……

  李光明在一家地下游戏城里找到正在“疯狂赛车”中的陈辰。这孩子只有十六岁，穿着跟同龄人也没什么分别。只是眼睛看上去又肿又红，像是几夜没睡熬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刚刚失去母亲，老赵真想就地揍他一顿，逃学泡游戏城，这样的孩子打死都不多。

  陈辰见到母亲的遗体时，情绪特别激动，扑在尸体上放声痛哭，任谁劝也不松手。小李很同情他，便请示了老赵，想让他们父子俩见个面，不管张强策此刻有多大嫌疑，却是唯一能安慰孩子的人。

  这本来是一番好意，没想到父子俩才一见面，陈辰突然发疯似的死死揪住张强策的衣领，嚎叫着说父亲是杀人凶手，要他给母亲偿命。

  三五个警察齐上手，才算把这爷俩分开，小李耗尽力气和口舌才把陈辰拉走，其他人也都离开审讯室，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张强策和冷静到毫无表情的李光明。

  对于陈辰的指控，老赵一点不意外，在张强策家搜到的空药瓶本来是证明张丽华自杀最有力的证据，可警方却没能在瓶子上找到任何指纹。一个要死的人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擦掉自己的指纹？于是，瓶子还是同一个瓶子，反而成为死者并非自杀的重要线索。

  如果另有人刻意擦掉指纹，那只能说明他想隐瞒自己碰过这个瓶子的事实，而这个人必然是与死者十分熟悉，警方可以轻而一举的找到他。以上“如果”若都成立，那杀害张丽华的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张强策万万没想到，一天之内，他不仅失去了妻子，与儿子反目相向，连警察也怀疑他是杀人凶手。这一系列激烈的情节让他几乎精神崩溃，可回想昨天晚上，一切明明都好好的，没有一点预兆……

  张强策是煤矿工人，曾在井下作业好几年，因为一次事故，他的左腿受了重伤。康复之后就再不能下井了。矿上给他安排了库管员的工作，不贪黑，不起早，就管点生产作业工具和劳动保护，十分轻闲。

  自从不能下井，张强策比以前内向多了，如果不是分发矿灯或者劳动服什么的，大伙儿一天也听不到他吱一声。只有与工友喝酒的时候，他才恢复语言功能，无休止的报怨自己的残疾和对井下的怀念。

  昨天晚上，张强策回家时，儿子并不在家。陈辰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又常常逃学，跟同学打架，张丽华隔三岔五就被老师叫到学校去。张强策虽然没什么文化，却也跟所有父亲一样望子成龙，可儿子偏偏不配合，把他的希望搅得粉碎。

  为着孩子不好好上学，张强策没少动粗，左邻右舍常能听到陈家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最严重的一次就前两天的事儿，他把家里一把新扫把打散了，支出来的木茬划过陈辰的大腿，孩子的裤子顿时被划出条大口子，还浸出刺眼的鲜血。吓得张丽华要看伤口，老陈非不让，趁着他们俩争执的空当，陈辰推门跑了，再没回家。

  张强策吃过晚饭就看电视，等着妻子收拾好厨房，便拉进房“办事”。之后，张丽华像往常一样，踡在床边的台灯下看书，而张强策仍回客厅看电视。

  如果电视台能评一个“最宽容观众奖”，他一定能顺利当选，不管是电视剧、歌舞，甚至是臃长的广告，总之，电视台不下班他决不关电视。看得太晚，倒在沙发上睡着也是常有的事。

  天已经大亮时，妻子还没起身准备早饭，张强策觉得有些不对劲，进卧室去叫，才发现妻子已经死在床上。他狼哭鬼嚎的叫喊声惊动了四邻，不知哪个邻居报的警，小李他们赶到时，张强策还抱着妻子的尸体。

  老赵盯着张强策看了半天，抛开其他不说，单看他老实巴交的长相，说他杀人，老赵自己都有些怀疑。可证据面前不容抵赖，陈家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张丽华死相安详，也没有与人纠缠的迹象。

  更重要的是，法医在张丽华的发现轻度挫伤的痕迹，证明她生前受到近似的侵犯，并成功采集到成年男人的，虽然还没取样比对，但猜想那应该属于张强策。

  经验告诉他，这样一个时间段斗的是耐心，如果是真凶，在这种咄咄逼人的压力下早晚会崩溃。

  天刚亮时，张强策疲惫至极的双眼刚要闭上，“呯”的一声，两份厚厚的检验报告摔在他面前，不仅扫走了他的困倦，心脏也差点跟着蹦出来。

  一份报告是张丽华的尸检结果，报告上说明，张丽华并非死于巴比妥酸深度的麻痹，而是同时服用了阿米替林和单胺氧化酶两种抑制剂，造成主要反射神经急性中毒。

  两种药品都是抑郁症病人的常用药，都具有镇静神经的作用，医生会根据病情的轻重先给病人使用前者，随着病情的加深再使用后者，但一定会医嘱上写明两者不能同时服用。

  这份报告无疑证明了空药瓶的确是个障眼法，凶手极可能骗张丽华吃下两种极其相似的药片，并眼看着她在痛苦中死去，然后才布置了这样一个拙劣的“自杀现场”。

  另一份报告是陈辰伤情取证结果，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孩子身上各个部位的新旧伤痕层出，尤其是大腿上的划伤，法医说那个位置离大动脉很近，再深几公分，后果不堪设想。

  李光明恶狠狠的盯着张强策，说出他的案情还原：张丽华因为丈夫常常对孩子使用家暴而心存不满，两个人或争吵，或冷战，感情十分不睦。这一次，张强策亲手打跑儿子，让张丽华愤恨到顶点，以至于不与丈夫同房。

  张强策强行与妻子发生关系后，两个人或许有更激烈的争吵，张强策盛怒之下把阿米替林和单胺氧化酶混在一起，骗妻子吃下。待张丽华断气后，为掩盖罪行制造自杀假象，他没有马上离开家，而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引来邻居，撇清自己。

  张强策拼命摇头。那不是事实，因为他没有杀死妻子，他们甚至没有吵过架，他甚至……忽然，他动作静止了，因为他被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吓着了。

  许久，张强策才说了一句：“我知道是谁杀了她。”才一夜的时间，沙哑的声音竟把老赵吓了跳，他倒了杯水，递到张强策的面前，等待着“真相”。

  张强策和张丽华是经人介绍才相识的，那时，张强策是矿上的作业标兵，是第一作业组的组长，就在他被评为全市劳模那年，有人给他介绍了矿务局中学的语文老师张丽华。

  那时的张丽华年轻漂亮，梳着溜光水滑的两条齐肩长的辫子，红扑扑的脸蛋，低着头。那情景，那张脸，张强策这辈子都忘不了。

  张丽华家里很穷，又有个急等结婚的哥哥，张强策是矿工老大哥，赚得多，待遇好，所以两个人没有来得及对彼此更多了解便急匆匆的结婚了。

  他们婚后的生活一直是幸福的，至少在张强策看来是这样。虽然过了新婚的热乎劲儿，两个人的交流便十分有限。张丽华爱看书，爱养花草，又是个伤春悲秋的性格，而张强策是标准的粗犷汉子，每天上班下井，下班回家。上班时平平安安，回家时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最理想中的生活。

  直到陈辰六岁那年，矿务局中学来了省里下派帮教的英文老师。年轻干净的帅小伙儿，每天穿着白色衬衫，头发一丝不乱，走在浑身煤灰的矿工中十分扎眼。尤其让张丽华另眼相看的是他能熟练地吟诵莎士比亚的诗歌。

  张丽华作为学校重点培养对象，参加英语集训班，与英文老师接触多了，小伙子的儒雅让女人芳心暗涌，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有了感情。

  眼看帮教期要结束了，一向温顺的张丽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拼命与张强策闹离婚。并与英文老师约好，离婚后两个人立刻离开这里。

  可惜天不遂人愿，张强策下井作业时，精神恍惚，炸塌撑子面，为救工友，他的腿被倒下来的枕木砸成重伤。

  张强策残废了，从矿上领导到工友都替他惋惜。但他们的惋惜都抵不了张丽华的伤心。只有她知道，男人的残废有她的原因，良心的谴责和对丈夫儿子的责任，让女人不得不放弃期待已久又近在咫尺的爱情。

  英文老师到底还是一个人离开了。从那以后，张强策只在孩子面前看到过妻子的笑容。女人常常失眠、焦虑、情绪低落，这样持续没三年，就被确诊为反应性抑郁症。

  李光明不能相信这就是张丽华以结束自己生命为代价，陷害丈夫的原因。如果真想这么做，十年前就不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