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朝事发，心上人疯了般唤着我的姓名，他用那双真诚火热的目光看着我，并立誓护我。我本认为他又在诈骗我，可当他的绝笔信传来，他说：「女子的贞洁绝不在罗裙之下，夭夭，你是我见过最洁净朴实的女子。」我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我娘捉襟见肘，将摆脱的目光直直凿进我懵懂惊惧的瞳孔中。我的嗓子泛起讨厌，板滞地看着我娘淋漓的惨烈容貌，耳旁嗡鸣，直至将我彻底吞噬在一片血泊之中。而我被老鸨涂脂敷粉，穿上堪堪遮住身子的赤色薄纱去服侍世家大族中那些有隐秘爱好的人。噩梦吵醒，灯火阑珊，我一身病骨支离蜷缩在床榻，门口老鸨的敲门声愈来愈烈。船上奢侈，我半躺在上首大人的怀里，怔怔望着下首面皮白皙的郎君，他容色清隽俊美，甚是温润如玉。那一刻，我的心尖泛上如蚁撕咬的痛痒感，又似片刻开出绚烂的花一般，忐忑不安却又隐含欢欣。按理来说，我不应如此，我的身心自当麻木不仁，全然将自己的魂灵卖给这个无情的世风。可我未来得及失望，又被强烈的狂喜吞没，他竟略过我的衣袖，盯着我的目光怅然若失，恍若大梦初醒般急切道：「姑娘留步！还请姑娘摘下面纱。」他不管父亲阻挠，不管世人唾语，日夜陶醉于我的靡靡花船，再不复清凉令郎容貌。周恪经常捻过我的眼角小痣，温顺宠溺的抵着我的脑门，缠绵沉迷：「夭夭，你的眼睛真美。」泪水打湿玉枕，攀上顶峰时漫天银树乍泄，我紧紧揽住我的救赎，将自己嵌入他的骨肉处献祭，毫无警戒地交出自己纯洁真诚的一颗心。醉意模糊间我望见他眉眼冷淡，那薄唇轻抿宣示着他此时的挣扎与丁点儿的内疚。兖州被攻破，周恪的父亲早已暗地里与贼人勾通，城门大开，全城堕入烧杀抢掠的阴间。我被周恪当作投名状送给了魏其风，一个乡野草莽却揭竿而起攻占了雍朝半壁河山，大军势不可当，或许不日就将登顶。我是否该感谢周恪给我寻了个好归宿，也许我还能捡个妃子当当？我像个失了神智的疯妇，癫狂大笑，咯血的帕子紧紧攥在手心，那日的信誓旦旦，尽数化为乌有。妓子无情最有情，周恪啊周恪，你若不为我织造这一场美梦，与我坦言，我未尝不会帮你。我被魏其风的人拉了出去，示于人前，翻涌的羞耻感与愤恨要挟了我，魏其风的部属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只待一声令下，我便会被他们这些腌臜人吞吃入腹。而魏其风慵懒躺在狐皮之上，美人为他斟酒按摩，一双鹰隼厉眸上下打量着我，好以整暇地看着这一场艳景。我从前仇恨过我娘，恨她的闭月羞花，让爹生起了卖我娘以交换银钱的心思，更恨她生下了我，让我这一生都打上妓子的痕迹，于苦海中沉沦，全无做人的庄严与傲骨。有猴急的草莽脱下盔甲，眼看着就要上前，我失望的闭上双眼，咬上舌尖，此命尚可由我，死又何惧！箭矢破空擦过我的脸颊，我惊惧张开双眼，那尾箭羽直直凿进那伪君子的脑门，汩汩鲜血染红了我的视野。魏其风大步上前，步履间宣布铁甲磕碰的动静，他唤回了我的心机，我暗暗定下心思，我要活着！大红战袍披在我身上，魏其风将我抱进怀里，凌厉冷幽的双眸缓慢略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他手下那群山野草莽缄口结舌。「本侯没有开言，尔等便是这般敬本侯的吗？若还像山上那般作态，下场好像这厮！」我埋在魏其风怀中，紧紧捉住盔甲边角低声抽噎，我必定要捉住魏其风，我必定要活下去。入帐，我跪在地上固执拽着魏其风衣角，似蹙非蹙黛眉山，端着娇弱不幸姿势，显露我的细嫩脖颈。魏其风望着我那弯娥媚杏眼，一瞬晃神，然后俯身抚摸我的眼睛，「有姓名吗？」我跪爬上前抱着他的黑靴，用一双单纯清凉的盈盈水眸轻轻盯着他，「贱名夭夭。」我目光火热，怀着全身心依靠他的懵懂神态，已然他们都想要我成为灼华，我便便是灼华。他为我戴上玉环，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用鞭子一圈一圈胁迫着我的身体，我哭得越是不幸无助，他折磨得越是振奋。但我总算活了下来，且是魏其风身边仅有随身服侍的女子，这是周恪最想看到的，也是我想看到的。庆功宴行将开端，魏其风来到我房中亲自为我梳洗打扮，他将我三千青丝绾成松云发髻，为我斜插玉簪，为我描眉绘花钿，动作熟练且温顺，仿若我是他手中瑰宝。他执起我的柔荑放在他粗糙的胡渣上，痴痴地望着我：「灼华，你总算乐意让我为你画眉了。」我的作声容易打碎了魏其风的梦，他冷着脸，猛地扇了我一巴掌，「本侯让你说话了吗？」但我依旧昂首直视着魏其风，安静回道：「爷下次再打巴掌时知会奴一声，也好叫奴有个预备。」魏其风玩弄着翠玉珠钗，像是被逗笑般，将我抱到他的腿上，「狸猫有了脾气，真是可贵。」「今天宴会周恪会来。」魏其风探问道，紧盯着我的眼睛，爱抚抚过我眼角小痣。「奴并不想知道周恪是谁，奴只知道侯爷的威武雄壮，让奴恨不能醉生醉死。」魏其风粗狂眉眼上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周家本缺乏为惧。」时隔两月，再会我旧日的爱人，他依旧冰壶秋月，温雅谦和，是个十足的伪君子。魏其风掐着我的后脖，指着人群中身穿月白袍的他，「那日他爬行本侯脚下求着我收下你，容貌甚是风趣。」魏其风身世草莽，一朝取得权势，历来对世家子弟不以为然。在那威严冷漠的表面下，藏着一颗自卑下贱的心。宴会上，魏其风一杯接着一杯尽情畅饮，有人贼心不死，在敬酒时打湿了我的衣衫，他是魏其风的得力干将，魏其风不会因我而动他，较为不耐的让我下去更衣。周恪意欲抬手抚向我脸颊，被我及时躲开，我反手一巴掌，「周大人请自重！」他苦涩一笑，掏出袖子里的药瓶，关怀备至，「这是消肿膏，涂上吧。夭夭，我也是无可奈何，你不要怪我。」我的心尖泛起鳞次栉比的痛苦，盈盈泪珠落地，目光留恋却又无法遏止自己的心意。周恪见此，紧皱的眉头登时放松，探问拥我入怀，轻柔摸着我肿胀的右脸慢慢道：「夭夭，都是魏其风逼我的，他逼我交出你，否则我周家将满门被斩。你要信我，也要帮我，事成之后，你便是我仅有的妻，此言绝不作假。若有违此誓，必叫我不得好死。」我的手圈在周恪的腰上，眼眸低垂，「周恪，莫要再骗我了，否则我真的会亲手杀了你。」周恪扬起我的下巴，轻吻着我的眼角小痣，吻着我的红唇，「夭夭，魏其风有一间密室，里边藏着我的妹妹，你帮我救她出来好不好？」「好，她叫什么姓名？」周恪走后，我站在原地好久，宅院里的梨花落了满地，江南多烟雨毛毛，落花无情人有情，再美的花都会永久的葬在泥里。我耻辱别过头，梨花带雨，「爷，奴低微之躯，谁人都能踩一脚，那周恪要挟我，竟梦想使用我监督您，我不过青楼女子，哪里有抵挡的时机。」我失望闭上双眼，显露血管下模模糊糊的紫青，「爷，您看，他给奴下了毒，不用您着手，我不久就会死掉了。」我抱着魏其风的头扬起娇媚的笑意，就算有正主又怎么，我不要自负，不要脸面，以身作饵，不便是这群男人想要的吗？我慢慢流下一滴泪，抚向魏其风汗水涔涔的脸，厚意款款，「爷，妾此身此心已全然交给于您，望您万莫孤负了我。就算…就算有其他女子已占有您的心，您也要不时念着奴，念着奴与您的鱼水之情，空前绝后之乐。」魏其风仿若动容了，不住用胡渣拱向我，满足一叹：「灼华如此，爷必不负你。」他经常将自己闷在书房里，那日我去送亲手熬的燕窝粥，恰巧听见了门内若有似无的女子哭噎声。我端着燕窝的手一抖，身躯瑟瑟呈现隐约欢欣，这欢欣不是由于我找到了周灼华，而是自在对我的招引。我佯装气愤，脚无意间踩到什么，魏其风脸色一变，转瞬将我抱在腿上，「你怎来了？」我成心踩在那女子的手上狠狠碾压，这便是周灼华嘛，比我这个青楼女子，也好不到哪里。歪曲的爽快侵袭我全身，我挑起魏其风的下巴，媚眼如丝，「爷，您仍是先让妹妹起来吧，跪着怪费腰的。」魏其风登时眼如刀锋般凌厉，狠狠掐着我的腰，将我甩在地上，尖利露脸划伤我的脖颈，他恼怒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眉眼哀戚，眼角挂着泪珠，「爷唇上的咬痕，奴仍是能看见的。金屋藏娇也不过如此了，妹妹，奴好羡慕你，不像我，仅仅爷身边随时叫唤的雀儿。」魏其风爱抚将周灼华扶起，我细心瞧去，她公然与我类似无比，旁人说是双生姐妹都不为过。周灼华嫌恶白了我一眼，「你算个啥东西，也配和我长得相同。魏其风，你真让我讨厌！」周灼华愤恨甩开魏其风的手，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桌角，魏其风面色轻轻吃痛，我急忙上前疼爱捧着魏其风的手，甚是低微，「爷，疼不疼？」这几日，我不断探问周家事，知晓了周灼华原是周家的童养媳，战乱时意外与周家别离，周恪但是寻了好多年。周家是当地的土霸王，有一方军权，魏其风现在不会开罪他们，故将周灼华藏得结结实实的。我缩在魏其风死后，揪着他的袖角轻晃，掩面而泣，脚步踉跄，「爷，本来周恪那日说得是真的…」周灼华轻轻扬起下巴，唇边勾起讥讽笑意，连看一眼我，都觉得脏了她周灼华的眼。我向周灼华走去，遮住魏其风的视野，「妹妹，奴蒲柳之姿，只在爷身边当个丫鬟就好，爷久经沙场，身子虽健旺但夜里会害冷，还请妹妹细心照看，还有，爷的燕窝粥定要熬上三个时辰才好……」我细数魏其风的小习气，逐渐的，魏其风眼里有了温度，他自傲我爱他爱得不能自己。我捉住周灼华的手，「妹妹，爷爱惨了你，我也会好生敬你的。请妹妹，给奴留身之地，奴真实无所去处了！」我死死拽着周灼华的手，周灼华讨厌不已，想要挣脱但挣脱不得，便使了大力气。

  07.我怀孕了，但孩子仍是没了。我醒时，魏其风正守在我的床榻间，胡子拉碴，很是难堪。我暗暗冷笑，男人最喜爱过后厚意。已然如此，我温顺抚摸着他的鬓角，将他的碎发撩至耳后。孩子当然不是魏其风的，是周恪的，大夫曾是我娘的恩客，一度想为我娘赎身成亲，但毕竟是没有比及。我本烦忧怎么打掉这一个孩子，周灼华偏偏撞到了枪口上。「爷。」魏其风守了我一夜，本便是乡野汉子不明白女性柔情，连喜爱周灼华也只会强抢豪夺这一套，更看不明白女性间的估计与波涛汹涌。他只看得到，我的温顺小意，我的妩媚风情，我的厚意屈服，我是个全身心依靠于他的女子，还孕育了他的第一个孩子。「灼华……」手指抵住魏其风枯燥的唇，我苦涩摇头：「不用多说，爷，这是奴的命。」「仅仅爷，我能不能不叫李灼华了，我只想做爷的夭夭，可好？」魏其风抿唇不语，只握着我的手深思好久，毕竟沙哑道：「灼华，还得再冤枉你一下，等工作了断，爷就永久陪着你。」我与魏其风相顾无言，我在等着他反悔，可仍是没有。我已然料想到，他舍不得周灼华，便会将我交给周家。期冀的目光瞬间暗淡，我双肩剧烈耸动，哭泣声渐浓，泪光点点，也哭不软魏其风的心。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不时传来侍卫呼叫「周大人」的声响。早在昏倒间，我便差大夫替我去传音讯，算到此时刚刚好。但我没有想到，周恪要的不是周灼华，而是我李夭夭。